烽燧的火太大，虽然来援的汉卒用簸箕铲了沙子去掩，火是小了些，但门烧得比馕坑里还烫，根本出不去。地址失效发送任意邮件到 ltxs Ba@gmail.com 获取最新地址

任弘他们只能拽着扔上去的绳子下到地面，走出几步后再回，却见夕阳照耀下，虏燧的上半部满了匈的箭矢，箭杆上的羽毛在风吹拂下微微摆动，下半部则被烟火烧得黑不溜秋。

真像极了任弘他们现在的模样，伤痕累累、被烟熏得满脸发黑。

但哪怕如此，它仍默默伫立在长城之旁，如同一位守卫，候望着这片土地。

另一边，韩敢当走了过来，他腰上挂着一个血淋淋的颅，正是死不瞑目的百骑长乌兰……

匈百骑长可以说是被老韩一坐死的，四丈高度，百八十斤砸下来啊，他脖子直接断了。

韩敢当也摔得一瘸一拐的，见任弘下来，眉飞色舞地炫耀道：

“燧长，我斩了匈将率，可是能购钱十万，官吏增秩一等的！比捕获匈间谍还高些。”

是啊，谁能想到呢，间谍影子都没见着，却等来了匈的大队马，他们虏燧待遇真是高啊。

但匈的进攻却浅尝辄止，难道他们真的只为报复任弘搅黄了阑走私？恐怕没这么简单罢。

任弘心里记下了这件事，令赵胡儿带着援兵们返回烽燧，将受伤的吕广粟、张千救下来。

他自己则去数了数，有几具匈尸体被丢下。

汉朝军功是只看斩首的，甭管你自己说杀了多少，得有相应首级才能验功。李广作战时经常和匈打个两败俱伤，杀伤倒也挺多，但因为不得全胜，没有斩首级的时间和机会，终究不得封侯。

汉文帝时的云中太守魏尚也是，上功时少了六级首级就被问咎。

好在匈撤得急，尸体没来得及全部带走，包括那倒霉的百骑长在内，一共七具尸体被留在了虏燧……

“七个，刚刚好。”

这当然不是虏燧刚好超神的意思，任弘另有打算。

他走向最先抵达的两队援兵，他们的甲胄衣着一看就不是正规军，而是十里外的亭卒。

两位穿着铁甲，戴赤帻的亭长也与任弘见礼道：

“宁边亭长翟大伯，望见烟讯大起，故而来援。”

“却胡亭长孟子房，闻有胡虏犯塞，故而来援。”

这两个亭是距离虏燧最近的，任弘与之打过照面，长作揖道：“若非二君及时来援，吾等恐将葬身烽燧之上。”

两个亭来援的兵卒，加起来不过十，但却作为汉军援兵的先锋，让匈大生警觉，放弃继续围攻虏燧。

宁边亭的亭长翟大伯是个黑脸的中年，不太会说话，却胡亭长孟子房却有些文化，笑道：

“烽燧与亭障共同守备长城，燧在前，亭在后，乃是唇齿相依，唇若亡，齿亦寒啊！来救援虏燧，也是救吾等自己，任燧长不必如此客气。”

任弘却知道，虽然军法规定亭障见到烽燧烟讯告急要进行救援，但来得速度快慢，便全凭各亭自己判断了，所以两亭能第一时间赶来，真是殊为难得。

眼看中部都尉的骑兵还在数里外，任弘便压低声音道：“虏燧斩胡虏七，吾等五分五级即可，另外两级颅，理当与宁边、却胡两亭分之，还二位能够收下！能退胡虏，也有两亭的功劳！”

要知道，不止杀了百骑长有功，斩普通胡虏首级一级，也有五万赏钱，就算与亭卒均分，每也有不少了。

翟大伯有些心动，孟子房却摇道：“这不妥，是虏燧众拼死力战，才让胡虏知难而退的。吾等岂敢居功，更何况，一旦被上吏发现私相转手首级，恐怕都要被问责，吾等已经履行了职责，若中部都尉觉得该赏，自然会赏。”

他断然拒绝了任弘的提议：“任燧长不必说了，颅不敢要，你若是觉得欠吾等想要还上……”

孟子房大笑道：“便事后请一顿好酒好罢！”

“说定了，改由我做东，宴请两亭吏卒！”

任弘暗暗点，记住了此的名字：“这位孟亭长倒是个不贪心，明事理的。”

支援的陆续赶到，多是附近乡、亭、燧的兵民。

任弘甚至看到，早上在北乡集市上打过照面的樊狗屠、郑猪屠骑着马四处寻找胡虏踪迹！

……

“二位怎么来了？”任弘过去拱手，有些惊奇。

“任燧长，果然是汝等虏燧出事了啊。”

樊狗屠道：“吾等在二十里外的北乡刚散了集，见到边塞有烽烟，就骑马过来看看。若是虏大塞，也好回去警告乡邑闭门御敌，若是还能守，就帮着守一守，御敌于塞外。”

郑猪屠则笑道：“然也，说不定还能斩一两个首级，挣点钱呢！可惜这次却是来晚了。”

他们竟为没跟匈打照面感到遗憾。

任弘见二披甲带剑，俨然两位武士，若非他们手上还沾着的油腻，谁能想到几个时辰前，这俩还在集市上跟买的讨价还价呢……

且马背上还有两把弩，虽然都是四石具弩，但比烽燧里的那几把只好不差。

这不奇怪，因为汉朝普通百姓是可以持弩的，汉武帝时，针对是否应该禁止民间持弩，丞相公孙弘和光禄大夫吾丘寿王还打过一次嘴战。

当时关东地区盗贼横行，公孙弘认为应该禁弩，因为这种武器程很远，威力极大，盗贼们持有弩机，在山林据险而守，让官兵很是疼。

但靠下棋上位的吾丘寿王，却跟公孙弘唱了反调，他认为：秦始皇统一后，收天下之兵，铸以为金十二。可是陈胜吴广和高皇帝，不是照样斩木为兵，揭竿而起吗？根子出在朝廷太过急狠的政策上，没收弓弩，对改善民间盗贼横行的状况没啥用，还会让良家百姓失去自卫的武备。

这场辩论堪称汉朝版的持枪之争，最后汉武帝倾向吾丘寿王。

刘彻当然不承认是中央政令出了问题，而是考虑到民间丁壮皆习弓弩，这让汉朝能直接征募大批弩兵弓兵，而不需要从训练，是汉朝对匈作战的大优势。

在后世的和平年代，国内禁枪是绝对正确的！

但在烽烟频繁的汉朝，百姓习武是好事，不能因盗贼持弩作，轻侠白刃斗殴而因噎废食。

因此，汉朝良家子弟挽弓持弩，纵马驰骋，简直是再寻常不过的事，既然有这么一大批现成的预备役，不用白不用，于是汉朝在律令里，鼓励边塞的百姓与吏卒一起御敌：

“能与众兵俱追，先登陷阵斩首一级，购钱五万！”

不只是斩首有钱，若追逐塞胡，将他们抢掠的牲畜夺回还给主，还能得到其中一半作为报酬。

于是敦煌郡的青壮，尤其是在烽燧服过役练过五兵，家里有马匹的良家子弟们。每每见到烽烟燃起，安顿好家后，便带着伴当加官军，与之一同御敌追敌，把这当成农闲赚外快的营生……

“迫近戎狄，修习战备，高上力气，以猎为先，故有诗云：六郡良家子，慕义轻从军……果然不是夸张啊。”

任弘感慨道：

“有这样的百姓，难怪会被称之为‘强汉’！”

同时也有所醒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