里羡艳的目光里，下都快抬到天上去了。

宋长贵当了大半辈子仵作，说好听点是官差，说难听点就是收尸。别说遭外嫌弃的常了，便是自家亲眷也从不待见他。若不然，他们一家五也不会被老母老父分出来单独过了。

“阿拾。”

坐在马车上，宋长贵看着儿，脑门上都冒汗。

“有个事，爹得告诉你。”

时雍可比她爹自在多了，闻言一笑，“为何吞吞吐吐？”

宋长贵眉皱着，四处观望着这马车，朝时雍招招手，又小心地挪了挪位置，坐到儿身边，压低嗓子用只有她能听见的声音说。

“爹……不是宋慈的后代。”

突然说这个什么？

时雍斜着眼瞄他，不说话。

宋长贵更觉得羞愧，垂下更低了，“爹是说给那些瞧不起咱们的听的，以为这样说了，家能高看一眼。……可是这谎是断断不敢在大都督面前说的呀。大都督当真误以为爹这么能，还指认出千面红罗，这才派了马车吧？”

停顿一下，他诚惶诚恐地问。

“大都督这么看重，这心里不踏实……”

时雍：……

不就派了辆马车来接吗？看把这老给吓得，一副消受不起的模样。

“爹，你别想太多。”时雍在宋长贵胳膊上轻轻一拍。

“这才哪到哪啊？别说这样子的马车了，往后更好的车，你坐得，更好的宅子，你住得，更好的子……这个算了，你要不得。总之，咱们家会越来越好。”

说完，她朝宋长贵挤了个眼。

“嗯？明白吗？”

宋长贵捂着心脏，靠在那里。

“这里，跳得慌。爹受不得，受之有愧啊。赶明儿大都督若知晓我是个不学无术的庸，根本就不懂那么多………可怎么办？爹死不要紧，要是连累一家子。”

“……”

时雍无语。

看来赵胤的狠辣真是心啊。

分明是一桩好事，愣是把她家老父亲吓得要生要死。

————

天亮前下过雨，地面上湿漉漉一层。

男囚犯在行刑前，会由仵作进行验明正身和检查身子，时雍再一次见到石落梅的时候，她已经被转移到了守护更为严密的牢。相对于男犯，一些针对犯的刑更残酷，很多犯在行刑前会自杀，牢便是为了防止这种行为而出现。

石落梅被缚紧双手捆在刑架上，面色浮肿，双眼凹，此时不用化妆，看上去就像个厉鬼了，但她的平静让时雍始料未及。

即使那个令无数子恨不得早点死去的“木驴”被抬牢，她也只是变了变脸色，便垂下了眼皮。

“你不怕？”时雍问她。

“怕。”石落梅眼神空的。

“他就是锦衣卫，对不对？”时雍走到她面前，低声说：“他知道他们将会怎么对你。等验明正身，你会被扒光衣服骑木驴游街，最后一丝尊严被撕碎，求生不得，求死不能，极度羞辱………这，值得吗？”

烛火在风中摇曳，石落梅眼睛里亮出一抹光，如烟花般艳丽，只一瞬，又暗了下去。

“能帮我一个忙吗？”

时雍以为她会求她，不受这样羞辱痛苦的刑。

哪料她说，“我想……梳个。”

强大而隐秘的，给了她极度的力量。时雍叹了一气，温柔地将她扶坐端正，找来梳子，慢慢为她梳理打结的发。

她发长又凌，梳子早就梳不透了，时雍拿了把小剪子，想将打结的地方剪掉，“介意吗？”

古很介意剪发，石落梅却微笑摇了。

“不。今儿是个好子，我要与家团聚了。”

时雍为她梳直发用了小半个时辰，离游街和行刑还早，她坐在石落梅身边，在这个沉浸着死亡影的牢里，脑子里全是自己死前那的景。那种刻在骨里的孤单寒冷和死寂，早已渗灵魂。

“你怎么不走？”石落梅问她。

“陪陪你。”时雍说。

陪的是她，陪的也是曾经落诏狱求生不得的时雍自己。

石落梅警觉地看着她，“我不会说的。”

时雍一愣，含笑看她，“我知道。这世上没有任何一种力量能撼动子的。一旦执念，便是死无葬身之地。”

“你很不一样。”石落梅轻轻说，“跟他们都不一样。”

“是吗？”时雍回答得淡淡的，没有绪。

石落梅放松了警惕，在这最后的时刻里，享受着一个差役给予的最后温暖和陪伴，一颗心渐渐宁静下来。

不知过了多久，在时雍出神的时候，她忽而从唇间逸出两字。

“值得。”

时雍看过去。

灯火很暗，她苍白的脸白若纸片，声音幽幽，笑容却极是真实。

“这辈子值得。他值得。你，也值得。”

一个对她不管不顾的男，当真值得吗？

时雍看着石落梅脸上一闪而过的明艳，良久没有说话。

……

行刑前，时雍看着那个光滑的木驴，牙一咬出了牢，飞快地跑去找赵胤。赵胤仍在北镇抚司，门的谢放看到她一脸苍白却肃冷的表，吓一跳。

“阿拾？”

“我找大。”

时雍冷声说完，不给谢放做出反应的时间，也不给自己后悔多管闲事的机会，转身就冲上去一脚踢开了门。

“大——”

一个字卡在喉间。

哦天，她看到了什么？

只一眼，时雍就疯了。

赵胤昨夜没回无乩馆，但今要赴刑场，他得换上正经官服，而时雍闯进去的时候，他刚好脱下昨的衣服，还没来得及穿好……

什么肌？什么肌？还有鱼线？

那是…………哦天。

他为什么要转身，时雍恨他，也恨自己的眼。

那是什么？

要死！她脑袋炸了，她是来什么的？

脑一片空白，理智全部失控，时雍只能感觉到自己心跳得如同一匹野马，鼻腔有隐隐的温热。

卧槽！

鼻血？

她摸了一把，不可思议地看着手心。

赵胤已然披上外袍，“你在做什么？”

他语气低沉，十分不友好，隐隐藏着恼意。

但这一刻时雍不怪他，换谁被这么看光光，大概都没有什么好脾气，何况他是赵胤？不拧掉她脑袋已是万幸。

“大恕罪。”时雍想要拱手作揖，手一拿开，又赶紧去捂鼻子，揉了揉，将自己揉成一个大花脸，随后尴尬地看着他，“我其实眼神不太好，不太看清……要不，我先出去，等你穿好？”

赵胤俊脸变色。

很明显，他是隐忍着怒火说的这句话。

“有事就说。”

“就是那个驴——木驴——”

说到这个木驴的时候，时雍脑子里疯狂飙出一些不太好的对比。

驴也不过如此吧？